兎に角
2017年末,在日本拍攝《落葉殺人事件》期間,不諳日語的幾位港燦 (分別是電影的監製、攝影、收音和本人),常在連串未能聽懂的音節中聽到「兎に角」(音:Tonikaku),其出現的頻密程度,大概如港人講粗口般多。後來某夜收工回去途中,導演告訴我們,它算是近年流行的潮語,意謂:「總而言之」「無論怎樣都好」。如是者,我們每天念口簧的把這字混合在不太有效的日常溝通。我們不懂日語,他們英語也不靈光,反而「兎に角」如咒語般存在,在指手劃腳時配上這句,大家就瞪大雙眼、恍然大悟地點頭說okok。
回想起來,這部電影是個美好又帶點離奇的經歷。在獨立電影生態中,不計較資源、夾手夾腳、互相幫忙常有發生,但這種跨國性的撘膊頭合作,自己倒是第一次。然而一切沒有想像般遙遠,漏夜撘飛機、轉火車到達東京近郊大磯町,感覺只是比元朗遠一點的地方。翌日開工,午餐吃的是副導演清晨時在民宿預備的一大鍋咖哩,我和新相識的日本演員們坐在路邊吃著聊著大家各自走過怎樣的路,頓感暖和。主角森優作,一心以演出為志業,卻先從國寶級演員Lily Franky的私人助理做起,與他共同生活了一段日子後決心下山出道,還有童星出身的永嶋柊吾、現場英語說得最好的中崎敏、在東京不難看到他的廣告照片的模特兒守屋光治。即便我們言語間不算溝通暢順,但在片場看著他們演出時的質感,夢幻又親切。想起近年香港新生代演員湧現,讓人感到期待,亦慶幸自己曾有這麼一段短短的時間走進日本電影,如平行時空般認識了日本新生代的其中幾位。天下之大,從不認識的我們面對著共同的困惑,互為鏡像。
或許《落葉殺人事件》的有機性與混雜性從一開始就命定了。導演三澤拓哉拿著因為車禍而來的微薄保險賠償,苦思能否以這資金開拍電影,然後找來香港監製黃飛鵬幫忙籌劃,並把合作已久的幾位朋友一起拉下水。那時我收到的資訊是:1, 我的角色是個很少說話的日本人、被欺凌者;2, 演出的部份完結後就轉部門到機器組幫忙,並有兩位居日蒙古機工協助翻譯; 3, 總之執生。聽起來是有點胡來,但胡來自有胡來好,資源上的缺乏反使製作有著更生猛的手勢。我們嘗試互相打破一些久經累積的習慣與常態,混和港式變通與日式克制,成了新的事物。
早年常有人說合拍片是大勢所趨,沒想到自己第一部參與的合拍片,會是港日韓合拍。更沒想到,這旅途使我們對電影生產冒出新的念想,回來後開始籌組自己的電影公司,取名「兔角影像」。小時候生物課學習氮循環,在枝葉凋零的日子,泥土裡肉眼所不能看見的眾生正趕緊消化腐壞物,呼出新的養份,迎來下一個春天。無論怎樣都好,即使世界終將剝落下去,我們仍希望繼續在罅隙裡製造我們相信的影像,不分春夏秋冬。
原文刊於《藝文青》7月號
The Murders Of Oiso/映画『ある殺人、落葉のころに』
Tonikaku Pictures - 兔角影像